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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门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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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初夏的暖风让人们褪去外套,在柏林城区西南部的波茨坦广场附近,一座旧跑马场的修缮工程已临近完工,它那全新的外墙很容易令人联想起古罗马的斗兽场,但没有斗兽场那样的威严和肃杀,它的规格整体呈椭圆形,占地面积堪比最大的斗兽场,其新用途也依然是一项颇具观赏性的竞技——足球。近半年来,住在市中心以南的柏林居民多少都有些耳闻,据说这座新球场由某位皇室成员出资修缮,等它隆重揭幕之日,一项不限制参赛条件、采用淘汰赛制且奖金丰厚的足球赛事也将由此创立。

    现代足球运动发源于英格兰,颇有运动天赋的德意志人是欧洲大陆最早引入足球概念的群体,他们的第一家足球俱乐部“慕尼黑1860”仅比英格兰最早的谢菲尔德俱乐部晚成立5年。德意志完成统一后,足球运动在德国的发展速度不逊于这个国家投身第二次工业革命的步伐,许多城市都出现了俱乐部和地方性比赛,这项对场地和装备基本没有太大要求的运动适合工人、市民、学生等一切人群。到了1904年,当国际足联正式将德国接纳为会员国时,足球已经成了许多德国人日常生活的一部分。

    走在新球场青翠修齐的草地上,夏树想象着球员们在这里纵情驰骋、精彩对抗,想象着周围看台上人声鼎沸、群情激昂,愈发觉得相隔百年的时空有许多的共通点。

    “殿下,这里的草皮都是按照您的吩咐精心挑选并细心栽培的,闭上眼睛走在上面,感觉像是踩着土耳其的羊毛地毯。”这一脸殷勤的中年人便是球场修缮工程的总负责人沃尔里希,在过去的几个月里,这位建筑工程师在60万马克的总预算限定内修起了可容纳6000名观众的环形看台和101米长、69米宽的比赛场地。若以后世的眼光来看,这座设施简陋的球场根本不够顶级联赛资格,但放在1905年,全世界还没有几座纯粹的足球场,它的规格已是相当可观。

    夏树用皮鞋尖斜着往下捅了捅,草皮还算紧实,不致于一铲带起一大块,但这毕竟是足球运动初兴的年代,各国各地的比赛规则尚不完全统一,球队风格和球员技术五花八门,没准几场比赛下来这草地就斑秃了。紧接着,夏树走到草地边缘查看了排水系统,不得不说,德国人严谨、务实的性格非常胜任工程设计和施工任务。这座球场里里外外、上上下下,他没有挑出一处明显瑕疵。

    “沃尔里希先生,我对你的工作非常满意,如合约所述,只要它周末能够顺利投入使用,你将得到那笔奖励。”

    中年人弯腰点头:“殿下,如您所愿,这座球场本周定能完工。事实上,我们现在只等定制的雕塑运抵并安装,余下的都是一些扫尾工作。”

    实地察看了球场的建设情况,夏树对它已经没有什么担心了,唯独天气有些阴沉,接下来可能会下一场或几场雨,这露天球场显然不适合雨天看球。

    离开球场之后,夏树驾驶着自己的敞篷欧宝汽车穿城而过。抵达帝国海军办公室时正值下午茶时间,军官们三三两两走出办公大楼,到周围的咖啡馆或餐厅去放松一些紧绷的神经。与近期忙着准备威廉皇储大婚庆典的德国王室不同,德国的军政官员们正为另外一头疼的事情伤神,那便是由德皇威廉二世访问摩洛哥城市丹吉尔而引发的“第一次摩洛哥危机”。

    摩洛哥地处西北非,北临地中海,西接大西洋,它的重要港口丹吉尔扼大西洋进入地中海的门户直布罗陀海峡,具有重要战略地位,成为欧洲列强争夺的要地。进入20世纪以来,法国迅速向摩洛哥扩张势力,大肆进行经济渗透,控制摩洛哥财政,并同西班牙划分在摩洛哥的势力范围。德国的战略决策者同样意识到摩洛哥的重要意义,他们积极鼓励本国商人前往摩洛哥进行投资,并在暗中支持摩洛哥的独立势力。

    此次摩洛哥危机刚开始只是德国、法国和英国在外交层面的嘴仗,但几个月来,在法国外长德尔卡塞的不懈努力以及英国政府的推波助澜下,这场危机逐渐从外交摩擦演变成为一场有可能成为军事冲突的国际争端——德国皇帝考虑通过一场短期战争迫使法国人妥协,他的设想得到了德国陆军将领们的热烈响应。34年前的普法战争,德意志人不仅踩着法国人实现统一,还获得了50亿法郎的巨额赔款以及拥有丰富铁矿的阿尔萨斯、洛林地区,这为他们的工业发展提供了巨额资金和丰富的矿产资源,而法国政府则背负着沉重的战争赔款。在20世纪初,法**队的规模、装备质量和士气信心皆处劣势,而他们的盟友俄罗斯帝国又受日俄战争拖累,大部分军队都已调往远东参战。一旦此时德法爆发战争,俄军几乎无法对德国构成实质威胁,免除后顾之忧的德**队只需要对付法**队和为数不多的英国远征军,再度进抵巴黎绝非难事。届时法国政府想要避免更大的屈辱和损失,定会乖乖放弃他们在摩洛哥的全部利益。

    德国陆军参谋部对发动一场能够再换来三十年和平的对法战争跃跃欲试,德国海军的处境却很尴尬。由于英国在这场危机中一再表态支持法国,如若德法爆发战争,英国参战的可能性非常大。以德国公海舰队目前的实力,挑战英国本土舰队简直是以卵击石,届时只好可怜兮兮地龟缩在本国港口,眼睁睁看着英**舰在各个大洋追杀德国商船,这种无处使力的苦涩滋味搁在任何人身上也不会好受。

    在海军大臣的办公室,提尔皮茨看似热情地迎接了仍为海军学员身份的普鲁士王子,但在行握手礼后,他的第一句话听着就不太顺耳:“此次新战列舰的设计讨论,皇帝陛下明确要求您这位‘霍亨索伦家族的天才设计师’作为皇室代表参加。这几天我一直在揣测,我们的王子殿下是否会像上次一样拿出让人吃惊的设计总图,也许……您带来了不止一个级别的战列舰设计?”

    摩洛哥危机的尴尬暂且不说,日俄对马海战的震撼性结果让德国海军高层危机意识愈发强烈——拥有8艘战列舰和45艘其他舰艇俄国舰队在短短几个小时内惨败给了以4艘战列舰和8艘装甲巡洋舰为主力的日本舰队,且日本人仅以微不足道的损失击沉21艘俄国战舰、俘获9艘,沙俄海军一天之内损失了27万吨舰艇,排位从世界第三跌落至第六……在消息得到重复确认之前,许多人都不敢相信电报上的文字,或是揣测卑鄙的英国人暗中派舰参与了这场海战。直到幸存的俄国舰员以第一视角描述了当时的战况,人们才知道那是日本海军凭借精妙策略导演的一场好戏,他们所采用的战术也受到了各国同行的热捧和攻研,相互视为头号竞争对手的英德海军莫不希望从中找出压制对手的方法。多方消息都表明,英国议会已经批准了本国的新战舰预算,而它的造价大大超过了现役战列舰,实力也将有成倍的提升。现在,德国海军最新的德意志级战列舰已经开工了前四艘,首舰已经下水,而第五艘预定在两个月后开工。根据1900年海军法案下的1905-1906造舰计划,德国海军准备在1906年投建新一级战列舰,它将是德意志级的放大和加强,但即便能够实现30%的性能提升,也已经不能满足眼下的形势了。正是在这样的背景下,提尔皮茨将海军舰艇设计部门的重要人员召集至柏林,商讨下一步的应对,并向皇帝作了汇报。威廉二世原则上表示同意,但要求由约阿希姆王子代表皇室参加讨论,并在讨论过程中发表具有建设性的意见。

    属于无畏舰的时代大幕正在缓缓拉开,夏树很清楚德国的下一级战列舰也将迈入无畏舰的门槛,但历史上的拿骚级并不算成功,它只是进一步确立了德国战列舰重装甲、轻火力、采用细分隔舱的设计思路。有了高速鱼雷艇和沙恩霍斯特级装甲巡洋舰的铺垫,夏树正打算在造舰领域发挥更大的影响,但他也知道,有着强烈主见和掌控**的海军大臣不希望皇室过多干涉海军的内部事务。经过上次在沙恩霍斯特级装甲巡洋舰设计上的摩擦,他此番选择了更为稳妥的介入方式。

    “不瞒老师说,我对现在的形势感到十分迷茫,好像站在一个奇怪的路口,四面八方都是路,却完全不知道该走哪一条……希望能从老师这里得到宝贵的提点。”

    见素来信心饱满、观点鲜明的约阿希姆王子表现出迷途羔羊的姿态,提尔皮茨似乎有些困惑。他请普鲁士王子在自己宽大而简朴的办公桌前坐下,点了一支方头雪茄,慢慢踱到敞开的窗户旁。

    “谍报人员正竭尽所能地探取英国海军的情报,但英国人势必会严加守护他们的技术机密。出于稳妥的考虑,我个人倾向于按既定节奏设计和建造我们的新一级战列舰。”

    “我完全赞同老师的意见。”夏树以温缓的语气说道。

    “我桌上有一份关于日俄海战的最新报告,是从俄国人那里获得的第一手资料,请殿下一阅。”

    提尔皮茨没有转身,而夏树对他摆放文件的习惯也非常熟悉。接下来,海军大臣在窗前默默吸烟,夏树在桌前默默阅读这份以俄方军事通讯文件为主的情报资料。过了很久,这种沉默才被打破。

    “这是海战历史的一个重要转折,一如十年前的清日大东沟海战。”夏树评价说。

    “何以见得?”提尔皮茨背着身问。

    “双方炮战的真正有效距离已在4000米之外,日本主力舰猛烈而集中的主炮火力很快使俄国主力舰失去了战斗力,中小口径的速射炮仅仅发挥了一些辅助性的作用,这应该是与十年前清日海战最显著的区别。”

    夏树这番话是后人结合历史为对马海战作出的客观评价,眼前这份情报内容虽有些杂乱,但从俄国幸存舰员的描述中还是提炼出一些相应的关键信息。

    提尔皮茨回到自己的办公桌,将烟蒂按灭在了军舰造型的黑陶烟灰缸里。他低着头,跟夏树刚进来时的姿态如出一辙:“我本以为殿下会把日本舰队赢得胜利的主要原因归于日本军官的指挥能力和水兵的训练素质,听了殿下刚刚一席话,我才发觉自己是真的老了,思维再不像从前那样灵敏。”

    提尔皮茨这可不是在服老,夏树连忙给他端来下台阶的小板凳:“老师要为德国海军建设作全盘考虑,任何一件事都不能有疏忽,而我现在只是一个海军学员,可以不负责任地胡猜乱想,着实不能相比。”

    “殿下不必这样谦虚。”提尔皮茨坐下来说道,“现在回想殿下8个月前的大型巡洋舰修改方案,之所以坚持削减二级火炮数量,应是已经看到这一技术发展潮流了吧!”

    工作也好,生意也罢,适当的时候卖弄些玄虚是有益处的。夏树微微一笑:“当时确实有一种强烈的直觉,只是没有充足的现实例证,好在老师眼光长远,没有您的支持,我这些想法也仅仅是空想。”

    提尔皮茨一贯沉稳固执的眼神终于出现了动摇和退让,他端起茶水已冷的杯子啜了一口,放下,复又端起啜了第二口,放下,伸手去雪茄盒里拿雪茄,但手指刚碰到雪茄便抽了回来,一度黯然的双眼忽又恢复了光泽。

    “听闻殿下的弗里德里希船厂正在扩建规模,不仅从德意志银行得到了支持,还从英国人那里弄到了一部分资金。不知是准备单纯扩大高速鱼雷艇产量,还是有意发展更高级别的军舰?”

    夏树从这话里听出了一点责问的意味,如今年英德两国关系不甚乐观,两支海军又在各个领域展开竞争,在这种情况下将航速创下最新记录的快艇卖给英国人,往轻了说是财迷心窍,往重了说可就有卖国之嫌了。

    “能让精明谨慎的英国人掏大价钱买一款根本不适合作为鱼雷艇使用的高速快艇,我个人感到非常荣幸。”

    “喔?”提尔皮茨对这个回答显得颇感意外。

    “那只是个陷阱。”夏树有意露出胜利者的微笑。

    “殿下是说……”

    “我们给英国人送了一份大礼,只要他们花钱建造两百艘那种鱼雷艇,就要相应减少一艘主力舰的投入,等到真正爆发战争的时候,他们会意识到这些鱼雷艇只是好看的摆设。”

    “喔?”提尔皮茨表示自己还不太理解。

    夏树故作神秘地解释说:“在装配鱼雷的情况下,那种快艇虽然还可以保持50节左右的航速,但它的船体结构轻薄脆弱,既耐不住风浪颠簸,也经不起炮弹冲击,两者叠加更将给它们造成灾难性的影响,而英国人不可能用真正的炮弹去测试高速航行中的鱼雷艇,所以……他们非要等到战争爆发之后才会醒悟过来。”

    提尔皮茨好像觉得自己真是老了。

    “您想,皇帝陛下怎么可能允许我将损害德意志利益的技术卖给我们的竞争者?当然了,为了让英国人相信我是为财而去,交易价格定得很高——六十万英镑。”

    “六十万英镑?”因为吃惊,提尔皮茨不仅瞪大眼睛,就连黑洞洞的鼻孔也不自觉地放大了。

    “没人说过我是个商业天才?”夏树耸肩笑道。

    提尔皮茨这时候终于露出了久违的笑容,虽然很浅,却表明了他对夏树的态度有所改观。

    “这些匪夷所思的事情也只有您能够想到并付诸实际。”

    在海军大臣面前,炫耀必须适可而止,夏树切题道:“话说回来,弗里德里希船厂确实准备拓展舰艇建造范围,除了各型鱼雷艇,还准备将经营范围扩大到小型巡洋舰和潜水艇的建造生产上。”

    “噢……我想殿下是看中了海军造舰计划预定于明年开工的3600吨级快速巡洋舰和第三批500吨级的潜水艇?”提尔皮茨的口吻明显缓和了许多。

    夏树故意让海军大臣觉得自己是在打船厂盈利的小算盘:“是的,弗里德里希船厂在设计人员和熟练技工方面有优势,目前也着手购置了一批新型设备。为了积累足够的实践经验,我们准备在下半年用比较有吸引力的低价格拿到一两艘蒸汽巡洋舰的修理订单,试验潜艇项目也将在最近几个月进入实质阶段。”

    有些人的古板不善变通,有些人则不然。提尔皮茨虽然反感皇室插手海军事务,但又不得不依靠皇室支持来维持他对海军的绝对领导地位,所以改善同约阿希姆王子的关系对两人都有好处。于是,他很通融地说:“我们的‘吉菲昂’号巡洋舰已服役10年,正好需要进行一次全面的检修,只要价格合适、技术到位,后勤部门是不会有异议的。至于潜艇,只要弗里德里希船厂证明自己拥有足够的技术实力,我可以在私下场合说几句无关痛痒的话,保证你们至少可以获得两艘订单。”

    夏树用满意的表情掩饰自己的真实胃口:十年之内,弗里德里希船厂将成为真正意义上的超级船厂,拥有顶尖的鱼雷艇、潜艇和中小型巡洋舰建造技术,进而依托自身实力在航母领域取得历史性的突破——美国人的舰载飞机起降试验在1911年获得成功,而第一艘真正的航空母舰将在1917年出现在英国皇家海军的作战序列当中,它的名字叫做“暴怒”号。

    “在海军举办足球联赛?”

    说这话时,提尔皮茨单左手摸摸花白的大胡须,足球在此时的德国已不是新鲜事物,但全国性的比赛去年才有了头一次,而且也未冠以“联赛”之名。不过,名字终究只是个代号,换来换去还不都是11对11人的足球比赛。

    夏树解释到:“以我的切身体会,足球比赛有三大好处:锻炼身体、促进友谊、培养默契。这三项都是海军人员应具备的素质,平时许多官兵也都会自发组织足球比赛,权衡各方面考虑,我觉得组织这样的联合赛事对海军颇有益处。”

    之前的正事谈得比较满意,提尔皮茨心情显然还不错,而足球再怎么闹腾也就那么回事,也即允诺道:“听说你在基尔海军学院组织的足球比赛就很受欢迎,只要它无碍于海军的正常训练作业,我个人没有什么意见,经费也可以适当考虑。”

    “太好了!”夏树高兴地说,“我初步考虑是以港口守备部队、大型战舰或轻舰艇分队为单位,各队相互进行两轮比赛,以获胜场次和进球数最多的球队为冠军。在此,我诚挚地邀请您担任足球联赛的名誉主席。”

    “哈!”提尔皮茨笑道,“我对足球可一点都不懂。”

    “以您的理解能力,看半场比赛就一概知晓了。”夏树奉上小小恭维。

    “好吧,王子殿下,组织足球比赛的事情就全权交予您处理。”提尔皮茨显然不愿再在足球这个无关痛痒的题外话上浪费更多时间,临结束谈话,他叮嘱道:“关于新战列舰的设计讨论会将在下周一上午九点举行,地点是海军办公室的四楼会议厅,望殿下准时列席。”

    “没问题。”夏树调侃道,“我这次保证不吹口哨。”

    提尔皮茨一边笑着摇头,一边将右手放在夏树的右侧肩胛骨位置,两人的亲昵姿态仿佛又回到了过去那种没有任何权益冲突的关系,虽然这种纯粹的关系不可能倒回来,但站在同一个国家、同一个民族的立场上,彼此还是能通过求同存异的方式协作共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