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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四十六章 夜战罗马(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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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战场的喧嚣渐渐远去,夜晚重新恢复它妩媚的温柔闲适,甚至比刚才还要安静,曾经的萨尔威亚迪门的城墙上空无一人,梵蒂冈山顶影现的圣彼得教堂却灯火通明,牛油灯和火炬炽烈的燃烧着。那帮贪婪的教士们在密谋些什么吧?继续编织谎言、商量逃亡路线或是洗心革面?不,他们永远不可能真心放弃已经攫取到的利益,就像野狗不会吐出吃到嘴的骨头一样,养熟的家犬至少感激的对丢来骨头的主人摇尾示好,而忘恩负义的野狗只会龇牙咧嘴的恩将仇报,它们才不管骨头是不是好心人施舍的美餐。

    挖掘城墙的工作看起来进行的很顺利,抠出的碎砖和泥沙顺着墙根堆出小孩子那么高的土包。由负责放哨的士兵带路,我紧贴着城墙悄悄走到埋伏许久的战士身边,热得满头大汗的巴贝里尼正换班休息。

    “大人,您来了……”他声音压得很低,听上去确实像只躲在角落“吱吱”啃噬报纸的啮齿动物。

    我点点头,目光越过他投向背对我们刨土的几个人,大家都怕自己的动静太大以致暴露目标,所以一个个屏着呼吸不敢喘气,反倒突出了工具撞到砖石的磕碰声,很像刀刃剐蹭骨头的细碎摩擦,让人听着非常不舒服。

    “怎样,还有多久?”这才是我关心的问题,波尔泰赛门那边的攻击十有*又要功亏一篑,但已争取了相当多的时间。

    巴贝里尼两只眼睛在黑暗中炯炯发亮,仿佛起夜觅食的猛兽,给被注视下的对手不寒而栗的感觉,“挖通了但还不足以让人钻过去,除非是条软骨的蟒蛇。”他用手比量着脖子那么粗的大小,“快了,我保证。”

    那就快些,时间是个薄情的荡妇。她可不愿意等人。我依旧点点头,没把这些话说出口。等待确实是个令人焦心的苦差事,我微微闭上眼睛,心里跟着铲子的声音默数——一下、两下、三下……

    恍恍惚惚的不知道数了多少。卢卡在边上轻轻推我的肩膀,仿佛从云端跌落,“嘭!”梦碎了。“大人,都好了。”卢卡瓮声瓮气的对我耳朵吹着热气,不知为什么,他每次附耳说悄悄话就像两个青梅竹马的恋人在咬耳朵,麻麻的触电感顺着耳根一直酥到脚尖。我惊恐的打消这个念头,往下想实在太可怕了。

    巴贝里尼闪亮的瞳孔即使隔着如此距离依旧显眼,他半蹲地上打量着新掘出的洞口,确认大小合适并且里面没有危险之后。便缩着脖子作势要钻。巴贝里尼扭来扭去的身子又让我想起那条“软骨的蟒蛇”,没错,穿锁甲的蟒蛇,用锋利的匕首代替致命的毒牙,但同样迅猛和危险。

    待巴贝里尼的脚也通过洞口。我们就彻底看不到他了,大家全神贯注的动用各个感官搜索他在那边的蛛丝马迹。片刻的脚步声过后,一切细微的响动都消失了,如同投入一潭死水的石子,唯剩慢慢回荡的涟漪。是有危险吗?那边埋伏着守株待兔的敌人,恰好把巴贝里尼捉个正着,现在想想。他的双脚过去的是不是太快了,难道有人在拖拽?老德马尔,这个名字浮上心头,那个口蜜腹剑的两面派,潜藏最深的毒蛇,他猜到我会用暗度陈仓的计谋。所以早有准备。是啊,见识过大风大浪的走私贩子怎么会看中我许诺的那些小东西,他有的是理由将我出卖,要是再活捉奈梅亨公爵,他可成了保卫罗马城的英雄。到时候感激涕零的贵族和教士恐怕什么要求都会答应,狂热的民众也会将曾经鄙夷厌恶的铜臭商人推到至高无上的地位,而我反倒被踩作垫脚石,或是一颗点缀胜利的狰狞首级,同罗洛、巴贝里尼等等人的脑袋摆成一溜,在阳光下腐烂变质!

    “大人,大人!”有声音在叫,难以置信的我仔细侧耳听着,找准了音源的位置。

    “巴贝里尼?”

    “是我,大人。”他的声音听上去像来自地下,可能是隔着城墙的缘故,“这边安全,附近一个守卫都没有,快过来!”

    这么说成功了?刚才脑海中胡乱飘荡的想象全是摸不着边际的臆测?我将信将疑的把身子靠回冰冷且长满湿滑苔藓的砖墙,卢卡跃跃欲试的凑上来征询:“大人,我可以先过去吗?”

    “你?”我从上到下的观察着卢卡,先不说他车辕那么宽的肩膀,光冬瓜大小的脑袋就根本不可能通过狭窄的洞口,他的身材实在太不适合干这些偷偷摸摸的勾当了,“你恐怕过不去吧,卢卡,你会卡在那的,或者拱翻整道城墙!”我夸张的咧着嘴角,把他拽到自己身边,冲其他人示意,“你们快过!”

    卢卡眼巴巴的瞅着别人一个个鱼贯而过,心急的样子活像离开水的鱼。二十个精挑细选的战士全部通过,巴贝里尼凑近洞口再次确认联系的暗号:“圣潘克拉齐奥门,大人,事成后我会用火炬在空中画圈;要是天亮前这边还没信号,那就请您放弃吧,我们至死也不会投降敌人。”

    “愿上帝保佑你们,他一定会保佑你们,忘了吗?这是罗马!”我扒着墙边激励他,二十名死士,无论成败必将有人不再回来。

    “对,这是罗马。”巴贝里尼的声音越来越小,“明天一早,这会是您的罗马,奈梅亨的罗马!”

    只剩下我们几个人,昨天敲定计划的最后一刻我放弃了跟他们一起进去的想法,相比于深入虎穴的惊险刺激,外面掌控全局的工作更需要我。月亮完全升到正当空的位置,还差一点就要圆满,但它的光芒丝毫不逊于圆月。月神和嫦娥住在上面会挤吧?更何况还有邻居吴刚和常来串门的天蓬元帅……我被自己的胡思乱想逗乐了,暂时忘记置身于战场的紧迫和铁血,大将风度?嗯,我肯定的承认了。

    沿着城墙根摸向圣潘克拉齐奥门的过程仿佛回到上学时早起迟到翻围墙的时候,同样的小心翼翼和担惊受怕,唯一不同的是翻围墙被抓到等待自己的是老师的教鞭,而现在暴露只有死路一条,何其惊险!

    圣潘克拉齐奥门位于罗马城西南角,再向南走便是此刻正鏖战的波尔泰赛门,不过两者间尚隔着七八道街的距离。台伯河的码头多集中在左岸,贸易繁盛时那边人声鼎沸航船进港络绎不绝,供船员消遣放松的酒馆和妓院大都沿河而设,灯红酒绿通宵达旦;右岸因为更靠近教廷所在的梵蒂冈,所以多为宁静的墓园与整洁的修道院,不少笃信的贵族也将自己的别院安置在离修道院很近的地方来表示虔诚,许多外地来讨生活的穷人或者要饭为生的乞丐盘桓于修道院和富人宅邸,依靠神职人员定期的救济以及富人家间或的施舍维生,紧挨城墙的狭长空地布满无家可归之人的窝棚,那是小偷藏匿销赃的天堂,巴贝里尼捱过苦难童年的港湾。

    另一支队伍在此埋伏多时,与偷潜入城的那支相比,这些人更强壮和勇猛,他们是骑士,待巴贝里尼拿下城门后迅速扩大战果,一部分直扑梵蒂冈,另一部分则配合城外的部队夹攻波尔泰赛门的敌人——如果进攻还在继续的话。

    我说过,时间是个薄情的荡妇,她不愿意等人;可我没说,时间也是不会看颜色的小姑娘,在你越是不耐烦的时候越喜欢黏着缠绵,她们爱得炙热却不顾爱人的感受,只想要对方陪伴自己更多。

    传令官怕是迷路了吧?我换了两个地方难怪他找不到,耳畔偶尔传来激烈的喊杀声,片刻后又像它来时那样消失不见,让大家的心不由得跟着揪起来。临走时吩咐代替自己指挥的人是谁来着?我皱着眉头想了又想,可什么都回忆不上来,也罢也罢,那么多人总能多撑一会吧?

    罗马城外没有森林草地,相应的同样不会有虫鸣鸟叫,这在夜晚尤其显得了无生趣。一条罗马时代的铺石大路与周边的环境格格不入,好像唐装系着条领带,不伦不类的厉害;大路旁有无数双脚踩踏出的“人行道”——姑且这么称呼,那是不配使用石板路的贱民的专用通道,脚印、车辙、各种牲畜的蹄印遍布,废弃的窝棚与汲水的池塘相映成彰,那便是真正维持庞大城市运转的脉络。散居城外村庄的百姓仿佛罗马扎进泥土汲取养分的根,灰头土脸终日与黑暗为伴,却供养出地表以上柔嫩的枝条和娇艳欲滴的花朵,可惜想把鲜花据为己有的采花贼不会在乎这些,他们粗暴的折断花茎,抑或干脆连根拔起……茁根已死,花朵仍在,但时日不多。